在石螺口海滩 远离大陆,这里的海滩仍留有 珊瑚石、海贝和螺壳,散在 离海浪线一两米的地方,看着 像一条白线不断向远处延伸 岛上居民早就习惯了,只有游客 兴奋地沿白线仔细寻找,想要 找到理想的一块,留作纪念或礼物 送给某个人,你也加入其中 在沙粒和碎石间翻拣,大多数 都比不上你曾捡过的,那个时候 你们去到岛上的另一个海滩 那里的化石更多,更漂亮 你们不停地捡拾、对比又丢弃
苍 耳 听惯了火车的鸣笛,数腻了天上的星星, 绿意盎然里庸碌,姹紫嫣红中迟暮。 它不似扶苏镜中落,也不像芰荷不染浊, 它不如白茅入药末,更不比甘棠愈沉疴。 羊负来,痴头芒,粘上含羞姑娘心莫慌。 竖起了铜墙与铁壁,亮出了利刃和尖钩, 情窦初开时自卑,断雁孤鸿间凄惶。 它不似巢菜着羽裳,也不像藾蒿始生香, 它不如蔓草绵延俏,更不比芣苡闻民谣。 白胡荽,虱马头,搭上蒲公英花伞撒小钩。
地铁上的情侣 她抬头给他一个眼神, 他给她动作。地铁夺目的 纷纭胀满视线,眼前微弱平移着。 在他的脸上不断涌起荒谬, 圆心般的炙热与支撑,以自己为 醒目,领受隐秘而专注的吹拂。 他微抬起下巴,抵住她靠来的头发 他感觉到,人从来也不是向着虚无迈进 而只是悲哀地原地,让虚无的源泉的自我 自然地涌出吞没。这时与那时, 也没有什么值得焦灼。 焦灼可以燃烧掉一时的荒谬吗? 他们坐到
江边漫步 ——有人正和我一起漫步,另一些人 把车停在江边,取水清洗 脚踝边的水是透明的。我们的少年 从不担心车辆会迷失方向滑入江底 位置感是必须的。我的目光 走到江心,江水 渐次变得深沉。马达的轰鸣还在耳畔 心却沉在中年的江底发寒 草籽纤细,鸟儿轻鸣 飞速穿越一整条的江景 江水的功德 木筏半身沉潜 半身斜倚堤岸翻晒人世的太阳 我撑着一尾钓竿,把自己 站成水边的剪影
自己的影子 我第一次听到影子的呼吸 第一次意识到影子的生命无处不在 贴近身侧 扁平 知道路的难行 比自己清晰 更多吸附 幽暗 复杂 深沉 无语 在空气里移前移后 上上下下 理解的血液 还在继续 还没改变 应和着每一声脚步 经过 平坦地方 坑洼地方 曲折地方 长与短 宽和窄 来来回回 腿上肌肉绷紧 手指扇形散开 指缝间 流过的风 或所愿 乃至手臂 肩胛 头 只突出
当代诗人,对出现的渴望,信息或尚且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事物,所见,所闻,感受和境遇,选择与角度,或我们必须熟悉的生活结构及其价值,我最终都会以一个见证者的姿态出现,以经由自己过滤的诗意语言,达到注意力或焦点的集中,并从平凡的事物中看到不平凡的喜悦和忧思,从而使主观服从客观,又使客观上升到诗化的主观,进入各种对现实的冷静与思考主题,深入所有倾注的领域,丰富自己,拓宽自己的创作空间,完成属于自己时代的记录
孔羽毛 夏天,带儿子在绵阳的市中心游玩 密不透风的紫外线,对应着脚下的空 我们挪开空气,漫不经心,走过人群 走过葡萄串似的商店和一张张 陌生的脸,准备到临街的人民公园 继续荒废时间,美好的一天,在我身后 枯萎的童年在日渐后退的发际线重新返青 儿时的点滴,裹挟着轰鸣的知了声 种子撕破土壤一样,飞奔而至,让我 枯木逢春,重温了过往的苦涩与贫寒 “爸爸,快看!”儿子忽然暂停脚步
云南诗人于坚在其随笔《在喧嚣中沉默,自由派诗人的成熟》里谈到一个观点:“中国历史的伟大进步就在于,面对集体意志的道德优势,终于有了沉默者,个人可以保持沉默,甚至质疑了。诗人是一个具体的作者,而不是一个集体,他不会因为独自一人而害怕。”今天这个时代,诗歌和诗人们的沉默大多数则是因为平庸。“礼失求诸野”,凭我个人理解,就是要向生活取经,以敏锐的目光关注时代,透视时代,就是独辟蹊径,就是要在没有路标的道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在冬天的浏阳河边 看人家燃放烟花,激动得欢蹦乱跳 扑进我怀里…… 要过年了,如果给你一副孩子的嗓门 定会清脆地喊一声老爸: 拜年啊拜年 如今你已去世两年 我仍在烟花绽放时,等你回 将屋檐下的冰凌敲掉 怕砸着你的脑袋;怕凉着你的小爪子,将雪扫到一边 看父亲杀鸡 看父亲杀鸡有些不忍 八十多岁的人了,毕竟身手不便 过去杀鸡,那叫一个快 弄得鸡飞狗跳,一地
厂房里,割牙条 铲具拉回厂房 才使用三个月,就已经被磨损坏了 我切割着,汗水和铁水滴滴答答地跌落 在地面上还在燃烧 有一种疼就是把炽热的牙条从铲具上面分离 就像把一个人强行和他热爱的事业分离开一样 等待着“咔嚓”一声突破我的防线 我头晕,目眩,身体里藏着疼痛 心里也堆积着烦恼和压力 请把我的身体和这些氧化渣融在一起 我不知道坚硬的铁在我手里可以这么软 它流到我的指尖,我就抚
香洲码头遇雨 太阳:油纸灯笼 在低矮的云层中进出 鼻息因湿热而沉重 汗珠反映身体的小气候 而大气运动波诡云谲 雨滴悄无声息地砸落 在水面播撒透亮的叹号 密集地擂动海事船的鼓点 刺蓟、蒺藜野蛮生长 棕榈从大地深深汲取生命 而时间从来无意于风景 它不懈地窃取我们的生命 暮色里 ——1998年的甜菜收购点 暮霭:龙战于野 斑驳的灯火宛如鳞片 闪动在地平线上 而排队拖拉
爱电影 越是旁观者越期待流下当事人的眼泪 越是当事人越难以演绎旁观者的一生 夜幕降临,深入忘我仪式 一夜的倾心早已迷失 一连串的身影在连夜渡河 穿越空旷,奔向大雪纷飞的银幕 只见苍茫飘落双肩 你是谁的投影不曾看清 却被现世隐匿,被聚焦曝光 雪花没有影子,你也没有身后 只能顾影自怜为镜中的水仙感到忧伤 夜有多深,哈姆雷特的利剑就有多为难 情节忍无可忍,灵魂惶然出窍 迷之悲
发条蛙 外表上,它与真实的蛙相差无几 你几乎会将它当成一只真正的蛙 除了出现在房间的桌子上 有点不合时宜。 它静静趴着,体内密布的齿轮如此安静 仿佛在伏击路过的蚊蝇 有时,我拿起它,在背壳上拧了几圈 它立即开始跳动,险些从桌面跳下 落入童年幽深的池塘里。 直到发条松驰,它又停下来 大嘴闭合着,眼睛瞪住前方。 偶尔也会羡慕它。 需要一只这样的手将我拧紧 让我再次活起来,哪
雕花木匠 入木三分。是对一个木匠 也是雕花匠人的褒奖 相中一块木头,就是爱上一个姑娘 为她改命,找出藏匿的真身。 脱胎换骨时 五月唤醒的梅花,让整个房间 一整天都有喜鹊飞舞 木屑烘烤的菩萨烟熏火燎 请回堂前,善意微小 也能渡人心。雕花木匠 曾为我打造一柄盘龙木剑 竟斩断了童年和炊烟。 雕花木匠一辈子 都在成全别人。精湛的雕工 无法为自己的跛脚进行修正 锋利的刀錾,刻
阿尔茨海默 这里是张秀英的家,你是我的妈妈 炉灶掉了一块墙皮 壁虎就着月光爬来爬去 柜子迷茫地张开双臂 不要走散了,等着我回来 门口的臭水沟,我正在为你填平 执着投石的不止精卫,还有你顽劣的女儿 枇杷在夏天没有果实 恍惚的树影如温柔的手,一次次漂洗枯皱的脸 小米、藜麦、黑壳花豆 还有消散的童年,重叠在一起 紫洋姜已经再次丰收 我们只需要记得和农时相关的日历 四点你望着窗
在我们生活的地方 三叶虫没有跟随大海退去 它抱着一根水草,游进石头 雨水落下,霜雪落下,灰尘落下 在它周围,黄栌摇晃 远处是村庄,更远处是城市 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生活 三叶虫继续活着 万家灯火继续亮着 我不说你也知道 除了不徐不疾的时间 太多的事,风一吹就散了 爱的置换 因蜜蜂拖着沉重的花冠 我爱上赖特 因玫瑰凋谢的声音 我爱上吉尔伯特 因雪泥鸿爪 我爱上苏轼
我将迟到,为我们已约好的相会 当我到达,我的头发将会变灰 ——茨维塔耶娃 红尘缈 在秋风中浣纱的人 在苍月下捡拾乡音的人 叩见失眠的星辰,和寂寞空庭之中 被大雁的叫声 一阵阵划伤的心 那个秋风中操持炊烟的人 那个在洞箫中饮月思乡的人 当万马长嘶 千山过尽 暮色在聚拢 寒霜在逼近 回首红尘,多少红颜 从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关注一枚补丁 倾斜的秋风下,补丁 在你所
青铜峡 我遇见了一条河,还是一座城市原初的雕塑 她是否,被遗弃在时间的荒野上,一万年,还是更久 这一刻,你的泪水漫过了我的头顶。多么汹涌的时光 蜿蜒的水,有如一头雄狮的睡眠 大时代的青铜,不曾沦陷的长河,青铜峡,远处和近处的迷茫 遮遮掩掩的黄色酮体上,旷野弥漫,水声滔滔 贺兰山阙 多么久了,那么多激昂腔调,他们诅咒般的颂辞 终使贺兰山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 大地怆然,落日恢
午后的月亮 午后,冬日阳光的碎屑 无力而散漫地洒落在富春江上。 翡翠的碧绿,被一只只驳船 推送而来,又推送而走。 我们在画舫上,听水声近了又远。 两岸青山移动, 像刚刚启动的绿皮火车。 你指着天上,让我看月亮: 灰白残缺的脸, 又轻又薄的浮冰。 一动不动, 凝固在天空靛蓝的瓷盘里。 它与我们一起,也在忍受着 冷风残忍的抚摸? 它,就是那颗昼夜旋转的星球? 如我们的心
祈 祷 ——给嫣儿 时光在摇篮上晃动 我祈求,暴雨来临前 乌云,这水墨的孪生兄弟 收藏她第一根白发,就像 收藏天鹅的羽毛 众星围着狮子座舞蹈,我祈求 星辰归还她唇上的美人痣 也归还我的朝思与暮想 海岸线展开时光的秘密 童年,凝视着我们 我祈求,第五日的海风 梳理鸥鸟的翅膀 也梳理她南方的发辫 梳理我的一颗蜀国遗民之心 送来彩云裁剪的花衣裳 唤她回到青涩的上世纪八十
黑白摄影 黑白色的天空和草 黑白色的公路上,马蹄 踩出水洼,草地躺着水牛 它弯月般的角朝着两个方向 背面是荒芜的田园 那里曾经居住我的小姨 她二十六岁跟随他人辗转城市 至今未有任何音讯 黑白色的女人提着草帽 她要去山下收割稻草 她的手腕戴着黑白色的银镯 (这种银色与天空变幻的云一样) 男人戴着草帽,他骑一头瘦马 马的胫骨因为负重,像四根铆钉 错落地钉向地心—— 黑白
石 刻 坐在一块石头上,忽然有了 坐在一块墓碑上的恐惧 坐在上面的人 某一个瞬间 就会变成几个字 或者 几个笔画 或者 一片甲骨 雪 人 雪花是玩具,是儿子的,也是我的 儿子在院子里,用许多小玩具 堆成一个更大的玩具 ——雪人儿 儿子不知道,每次堆雪人,我都命名成他 他没有出生,我已看清他的样子 看清我的世界,所有光,所有洁白 拐 杖 在阴影里呆久了,逃到我手
影 子 在清晨,一只卷心菜里的虫子多么幸福 它快乐地在虫洞里钻进钻出 像是在捉迷藏。而留在 叶片上的虫卵,预示着 将有一群小虫子尾随而至。而寄居在 我身体里的影子多么懵懂 它像虫子一样蠕动着,不停地 噬咬着我,却从不懂得 什么是养痈成患,也不会知道 什么是刮骨疗毒。它经过的地方 每一处,都要用身体摹画自己的暗风景 ——时而举杯邀月;时而又嘤嘤啜泣 为了驱赶它,我准备了
新年祝辞 我知道春风的来路与走向 也知道河流的奔涌,比血管里的 脉搏,更悠远和令人激动莫名 我知道鸟鸣啄开黎明的时辰 也知道灯火点亮夜晚的温度 在栗树的眼睑上,我知道 星星就是天上的石头 而地上的小雪,就是新年 欢乐的消息,但我不能 轻易为你说出 如 锦 那些美好的时光 都生长在雪花的翅膀上 而那些让黑夜低头的事物 都与小说情节的涨潮与退潮有关 我从一片雪走向另一片
日常:召唤 停在梦的橱窗里 你正在调制早餐 一道沟壑 一道山梁 你从一个方向 到你失踪的现实 你在故意躲藏?还是 愿风中飘着蓝色的旋律 唱着金色的歌 还是愿翅膀停在空中 愿树林向上,愿小鸟鸣叫甘露 愿你身体里的溪石 愿时间奔流,愿途中 与恍惚,与静静悄悄的植物 不愿伤逝 一起看雪 事实如此,别人的神 夜晚巡视回来 坐在不远处 那是你寻找的? 有人在断桥上说话
渠河下游的白鹭 无论是谁,开出何等优厚的条件 极尽谄媚之能事,我都不会交出 我梦见的那群白鹭 我还会在梦中,设置上更高的栅栏 让荆棘和拉拉秧攀缘而上 隔绝心怀鬼胎者 在渠河岸边,我还栽植矮小带刺的灌木 拦截背着网罾的匍匐而行者 在渠河下游,茂盛的芦苇将按照我的 意愿随风生长 营造出一片与世无争的沼泽湿地 鱼虾畅游,白鹭嬉戏,青蛙叫鸣 那儿是众鸟的天堂 也是动植物开放的乐
洛阳牡丹 隋唐宋三个朝代孜孜不倦 培植倾城倾国的美貌 从此声誉富甲一方 这段经历足以养尊处优 每到四月就蠢蠢欲动 心思含苞待放 乡友的家书是否依然鲜活 来年花事还可以跃然纸上 翻阅花语,想活成唐朝的肥硕之美 以雍容华贵滋养干涸无鱼的池塘 唐朝的度量衡坚硬无比 花香弥漫出来 梦见开封 在汴京,打开《清明上河图》 肩挑手提的货物发出欢快的笑声 毫无疑问,当地人会告诉你
枫叶红了 包头这一隅仙境,被我们 撞见。大地和天空 配合得天衣无缝,像花的世界 又一次开出春天的花朵 每一次昂首,都是看一次花开 每一次埋头,都是叹一声花落 一只喜鹊,在满地金色的 亮片里寻觅,寻觅更为可贵的草籽 它最后飞向天空的样子 像极了故乡的一朵胡豆花 黄 河 黄河之上,比黄河 更明亮的是落日 雪落进去,雪就成为黄河的一部分 更多的雪落进去,雪就成为黄河的浪花
大凉山 是的,这厚重 超越了大地本身 数不尽的山脉,河流 湖泊,勾勒轮廓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在群山环抱中 蕴含大山一般的 胸怀坦荡 大凉山,不是一座山 是一首歌谣,一份情愫 一种信仰 邛 海 更新世早期 地壳运动的断裂和凹陷 构筑了生命 这酷似蜗牛的断陷湖 是镶嵌在大地上的一颗明珠 邛海,平添了 一座城市的灵性 与灵气 也点缀着拉布俄卓的美 螺髻山 横
清溪人家 一个人民的作家 写过暴风骤雨之后 清溪晴了天 我在几户人家的微笑里 用光芒洗一下脸颊 居然有纯粹的日出 从我内心升起来 羊舞岭古窑 一座民间古窑 在陶土上灼烧 把漫长历史 聚拢成一团火 红彤彤的羊舞岭 留下传承器皿 我抚摸 仿佛感受到 不死的民间精神 岳麓书院 古人的学府 大典集一样厚重的书 一个个名人字母 活在文化的山石草木间 我走过来,走
多瑙河有多蓝 昨天圣诞。今天晴,来人不少 我把刚拍的多瑙河发过去 宇尧说天蓝,没说水 我知道多瑙河有多蓝了 飞的河鸥羽翅让光斑白色闪烁 落水就报告流速 有进森林的新鲜。空气说动动好 休闲是福。阳光此刻是这些人的 多瑙河是这些人的 问候也是。我们并不认识 一棵曲柳冬天还绿 和卖花老人 冬天也美丽着佩莱斯城堡。一个围头巾老人 在城堡下卖花 很小的花篮,和松枝扎出的小花束
石头园丁 摩尔石是爱健身的鲸鱼的腹肌,黝黑又发亮。 钟乳石是龙或龟的胡须,的确学识渊博。 波纹石是时间撰写的诗行,灵动、隽永而深邃…… 它们的讲述如大海一般,令人惊叹而着迷。 而因为每一块石头在这里的复活与生长, 让城市不再无趣,而是时常听见歌声。 让街道不再急躁,而是开始学会了谦逊。 让邻舍不再冷漠,而是每日都洋溢着一丝温情。 让孩子们都不再孤独,而是身上笼罩着光。 石头就是
没有看到落日,整块云将黄昏遮蔽得 如同雾蒙蒙的凌晨,在菜园子里行走 我和蔬菜一样 获得了零星的雨水和深藏的 轮廓:一些即将出生的虫子 将在秋季把我 连同被土壤磨损掉了的某一部分唤醒 现在,我只能够看到叶间嫩绿的滚雷 拔几棵大葱,摘几个茄子,篮子中间 带着水珠的收获物一闪闪地,就如同 星星从傍晚来到了黎明。有人牵着牛 它的眼睛里面有无数路人庄稼般消失 在沂蒙山区,忽然想起我那
在我打乱生活的秩序之前 一株蓝雪花率先做出了榜样 四周的玻璃恍若废墟 长满了灰尘和阳光 而它的手,毫无章法地 从这废墟里伸出来,一把捉住了我 它不允许空白的存在 仅仅几天的时间 活泼的蓝,松弛的蓝,明媚的蓝 就涂满了有限的空间。 我想,只要它愿意 它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海 路过音乐学院 至少我这样认为 音乐不一定在琴弦上 或者某个标志性的建筑物里 它无时无刻地在发生—
它的车胎没有瘪下去 被扔在郊外。在农村的农田边 一辆枣红的小车,它的后挡风玻璃是坏的。一个洞 豁口尖利 吸溜着冬日的清寒风 郊野寂寂。黑油菜在田地青灰 荒芜的农村机耕道,车辙深深 桤木树在田坎 刺楸树在老沟边 闲置的水泥电桩在晴空下,光赤着身子 几株芭茅草在引擎盖伸直茎秆 鸟粪麇集于车顶。后备箱盖顶喷落着三五点白灰色的泥浆 它的车胎鼓着胀气,还没有瘪下去 两朵白玉兰爬行在
烟叶记 我吃过旱烟籽,也在烟架的绳子上荡漾过童年 那时,爷爷耐心用乌拉草搓着草绳 鸡鸣狗吠,夕光缓慢,一日要用很多镜头切换 那时一小片烟地就是一座迷宫 足够应付一群孩子一个下午的时光 后来,母亲继承了旱烟栽种技艺 不需要搓草绳、扎捆,只需要一块苫布 一把叉子,塞子,簸箕,一些悠闲阳光 再次卷起旱烟已是多年之后 可我抽着,抽着,看向远方的目光已挂满雾气 母亲说,呛到了? 我使
春天的句行 树干上挂满白色鸟粪 我想起晚上,数不清的鸟儿 抱头睡在树冠,做着星辰的梦 拉下的鸟粪,像流星雨 也像梦中的爪痕 现在,我从树底下经过 阳光像炸裂的石榴 擦下树干的鸟粪如同惊魂 春天了,树木倒映在水面 有着曲折的波纹。我们照镜子的时候 一定有不真实的折射 春天已有落叶,春天的落叶 赋予世界无边的含义 天空丰富的表情 树下扫落叶的人未卜先知 油菜花落进泥土像
去大树下坐一坐 看阳光中飞舞的尘埃 听风在麦草上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属于蔷薇花 还是石榴树的下午,谁在意呢 反正有阳光,反正有一小段可以 肆意浪费的时光 我们一直走在时间的针尖上 像个被鞭策的陀螺 快点,再快点 在大树下坐一坐,停下脚步 我是以往欢乐与悲伤的总和 也是一切未知的余数 天色将晚,我要等 还在后面疯狂奔跑着的灵魂 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白骨露于野 五代
群山的声音 有松树的地方才能看见 松树。有人的地方 才会有多义的背影 但我在没有海浪的地方 听见了涛声——群山 在涌动:峰峦拉扯着峰峦 朝着某个方向 剧烈地翻卷,发出宽大的轰鸣 旧有的群山概念谜一样消失 就像是日常的松冈 被注入魔法 雕造为黑暗中的怒蟒 并且以怒蟒之怒,身体 如同变软但又膨胀的宫殿立柱 无主地拱动和互撞 发动了立体的声音革命 ——这静止之物的叛乱
记忆的断层,裸露秋天的情绪 风铃无法唤回笑声 只好摘下一串南去的雁阵 回到沉思的小径。两人如石碑静默 尴尬的血色,在凉风里目睹 野菊开成一朵泪花,让心坠落 落叶搓揉你的眼眸 黄手绢在枯草丛中旋转太阳 面对你远去的影子 我只好裁剪软弱的白云 拭去泪痕,孤独阐释一种固执 对着秋日的往事忏悔 拆 太阳将光线拆了 洒向大地 树木将叶子拆了 飘落山野 风雨将古村拆了 遗留
那时候,天很高,风的性子再急 同样懂得给炊烟让道 山那边鸟声细密,很害羞的样子 如果树尖突然弹出一串惊叫 准是哪个冒失的家伙 一犯迷糊,迷了路 开满田埂的野花,都只叫得出乳名 养大她们的,是传说、方言 阳光雨露之外,月光 也是她们最好看的衣衫 在我老家,小小青草年年钻出房顶 屋檐下,鸟巢空了好长一段时间 落日,仍像麻雀一样乖巧 从水田里回来的男人两脚泥巴 手中那把镰刀,
一场冻雨折断了树枝 又被一把锯子修理过的樟树 像丢盔卸甲褪尽衣衫的汉子 光秃秃地立在那里,接受 风雨拷打和阳光的洗礼 就在我投去怜悯一瞥的瞬间 一群叫不出名的绿色藤蔓 从地底下冒出爬上树干 让本已憔悴还来不及长出 新叶的树木,立刻生机盎然 当那些树木枝繁叶茂时 我看不到一根藤蔓。而此刻 那么多藤蔓突然涌现 如慈悲漫溢、缠绕 让人间平添几分春色与爱意
回家、上班、送女儿上学,只要时间允许 我就会走一条新路 所谓新,就是不重复几点一线 我要拐很多很多弯儿 走很多很多线 仿佛走了不同的路线,这一天就不一样了 仿佛这一天就能从众多天里挑出来 就成为有不一样意义的、新鲜的一天
黑暗藏在你的黑暗里 我无法入睡 你住在灯笼草里 水母似的光环 我睡在阳光里 一个寒冷在抖动 心里横生了一棵枝叶横生的树 我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嘴里掉下一片叶子 针线缝密 我想住在你的篮子 团团的柔弱 不需要一把椅子 指尖积聚着光 冷吗 月亮
我在雨林里看到它,像灰色的小山丘 它的脚下是腐叶,一小片湿答答的 原始森林。它穿梭在织网里 这陆地上最后的巨型动物,它的领土不过 一片堆满腐叶的雨林,它的体毛稀疏 污泥附体。硝塘离它仅几步之遥 它看起来更加灰暗。深沉 它突然立起长鼻,竖起巨耳 向陌生的闯入者冲去 散开,大树和石头 雨林在它愤怒的吼声中战栗不已 这是一个孤独的王者。它拒绝交流 目不斜视。在一小片雨林里 在堆
蜉蝣天地间,谁能把一天 活成一生?你麻衣如雪 小小的发动机,飞起就不再落下 “水面是饕餮者难以逾越的天空” 是你,清空了胃囊 拒绝取食,只以空气果腹 在池塘的后花园,只为爱起舞 风起于青蘋之末,须臾不弃 飞翔是你解锁爱的密匙 本 草 草木的药性和毒性,深藏于体内 苦与甘、寒与热、阴与阳 平衡于自身的小宇宙 或沉淀根部、茎叶,或在花果中凝结 遍尝百草的人,都是自我救赎之人
琵琶和小三弦,都长着一副 流水的风骨 唱评弹的人坐在花厅,她们的喜悲 牵动着几丛芭蕉 一生大概如此,一生的绮丽和波折 在唱词内,更在言说之中 一生大概就是这样,薄薄的纸张 吹着秋天的晚风 我们也是看客之一,我们也混迹在人群 我们也被说唱打动,我们也一样叹息不止 出生是一场梦,衰老是梦中的惊魂 如同鸦群跌落林间 ——如同临渊照镜,如同青丝一缕 暮春啊,皓腕啊,乐器啊——
白鹭湖对岸的新年烟花 从黑暗里冲上天幕 黑暗的两端,低处是灯火 高处是久违了的星群 谢天谢地,这两种光都曾给我们安慰 沿着湖边山路而上 在一阵阵的爆裂声里 谈各自的际遇,谈两种不同的生存哲学 词语在彼此的心中悸动 运途多舛的朋友,我还想代你谢谢诗歌 虽然它早已排在我的存在主义之后 但仍然给你带来一些支撑的力量 这是另一种光,用纯粹的心灵捕捉 原野冰冷。再一次仰头观看澄澈的
妈妈只喜欢茉莉 我也是。阳光很好 ……我忘记要去哪里 像是条不会游泳的鱼 徒劳地挣扎,妈妈 这是我,不是你。 你只要提着拐角处的大海 我们就能听见 海浪的声音
对彼岸的想象,寻找 我衔着一粒罂粟种子,大海茫茫 飞累了 渐渐,模糊了视线 礁石,海浪,天空,海岸 没有风暴,没有食物 最后忘记了自己还会饿 忘记了会累 触地的那一刻 我的羽毛散了一地 腐烂向四周蔓延 一朵罂粟 绽开在我的身体里 她的记忆里,有故乡的海 她的姿态,好像在飞翔
一草一木摇曳,我执手山冈 这身皮囊啊。若歌却是难唱 知了轻颂的,怎么听都像自己的谜 这兵荒马乱的心,仍见山像山 我羡慕镜子,不悲不声 比如镜中花,比如夜银月 低腰细看,泪便珠滚般落红尘的盘 别提南山好吗,我的肉儿 是,一介凡胎,为利。是 一介布衣为名。奔入中年 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 一木一草皆犀如刃,我扑棱着 同你相逢江湖,我这狼狈年纪
也许是父亲的汗流得太多 他泡的盐蛋,咸 又苦又涩,我经常是 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盐鸭蛋坛换成玻璃制品 坛子里的鸭蛋像卵石 卵石之间的空隙像伤口 伤口里有多少疼痛?包括 我吃饭穿衣的事 读书的事,工作的事 结婚的事,全浮现出来 泡着泡着,伤口愈合了 疼痛消失了 有一回切菜的时候 差点碰破父亲 泡盐蛋的玻璃坛 如果父亲健在,绝对的 有一道闪电,一声惊雷 还有一回,我
久坐窗前,数春风也数微妙之物 从北山到南山,有些视见 始终偏离真相,我深信树丛隐藏的鸣叫 并非一种。从外数到内,数到你时 刚好松针满山心头明月升 我豢养的猛虎即将出山 林子辽阔,无意安放栅栏 训虎术过于久远,所以我只能写信 不持斧柯的人,徒手伐薪的人 谁有云谷墅,就一并前来 有什么迷失在我身体的空旷里 那么多蒲公英举起金色花冠 站在微风即将经过的水泉 鸟儿的喉咙仿佛摩擦两
窗边有一根集水管 听起来细碎,不可捡拾 让一场夜,凉如友好的黑雾 我的寰椎溺于水声清脆的,壳 淌着钴蓝色的塑料液体 他们在海岸上走着 已被收集,夹入北欧海岛平静的脸 其中一个在疼痛里学着,不把他人 织入自己的肉 海水叹息如绸子 在离开都柏林的火车上,提着红草莓 我的屋外开始下雨 已将集水管的声音覆盖,足够发生遗忘 在铁轨上,他们想起决定来看海的那一天 雪 当我坐在一堆
我一遍又一遍擦洗, 肮脏的巉岩:鸟粪,蛆壳,腐苔。 山体内里渗出的黏涎,地心 长春藤爬上来的浓稠汁液。红,黑 灰白,绛紫。甜,咸,酸,辣。 我像风一样,来擦洗。 我像树叶一样,来擦洗。 我像鹰鸦翅膀一样,来擦洗。 有一处照我花白胡须, 很多地方,仍然污秽不堪。 巉岩里的金属,浮雕般凸起, 反射阳光和暗夜微波, 藜麦与踏空而行的梦游人。 反射最多是:失羽或重生羽。 齐飞的
凌晨三点。你反复使用这段时间 有一小段,已有磨损的痕迹 你不介意 仿佛一节油漆斑驳的绿皮火车 穿过毛边的丛林 你在这个站点准时上车 去哪里并不重要。铁轨有明确的方向 你只要向前,在路上就好 星空,旷野,这些点缀之物 斜插在你的发间,或装饰你的口袋 你用一支笔,修补破处 笔尖一点,封住夜色中一段黑色的河流 再轻轻提起,就打开一只麻雀的喉咙 放出一个鲜活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