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敌人” 一本书的作用,只在它的限度内产生。书本始终存在着自己的边界, 有着自身的边际效用。任意贬低或夸大书本的作用是同一件事情,是将书毁于一旦,也将导致人的无能。 泛泛而论书本给人带来的好处, 虽然必要,未必就充分,更无法触及书的根本。离开具体条件、语境、差异,任何书本都将脱离自身。倘若如此,对书的阅读,只会增加人们对它的盲目迷信。把书本当成神话崇拜,它的作用就会归零,人也会迷失于其中。
一 顺治初,福建已被清朝控制,而南明残余势力则不断袭扰之。时天下将定未定,战乱持续,民生维艰,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无暇顾及对书籍的控制。“禁书”这个后来乾隆朝经常被提及的话题, 在当时几乎是不存在的。却有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汀州上杭县的官署大院内,有人通宵燃灯,来回踱步。天色破晓,匆匆赶来的上杭县令静候门外。里面的人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曙光让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努力平静下来,尽可能地用与日
一 第五次去英国, 借游走英格兰南部之机,我实地接触史前巨石阵。南英巨石阵是人类最早的大型建筑之一, 我思考的问题是———巨石阵是艺术作品吗? 第一次得知巨石阵是十多岁, 一本科普杂志上写到巨石阵是四五千年前的神秘建筑,无人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建造的,更不知道是谁建造的。 除了杂志文章, 艺术图书里也有巨石阵的画片。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1776—1
直教人世间情分难了 旧文《和画在一起》,当时没保存,今天重见。算起来,该是二十年前写与发表的。文中所提我的两位恩师,都已归道山。留着我辈,在尘中丢魂。文中有段文字,谨录如下——— 两位老师是许寅和萧丁。当年许寅教我多看《聊斋》,说尤其是“异史氏曰”,一定要读出声来。萧丁要我多看《红楼梦》,说文章写到没一句废话,就是好文章了。我信了,也由此一天天努力。八年后,许寅见我的旧体诗,一下子就写出了一篇
母亲,九个月前,走了。 母亲出生在洛阳老城贴廓巷。外爷外婆不会想到,她自己也不会想到,以后会去了中原人认为的荒凉之地。母亲去西北,是因为父亲。问母亲,怎么就跟了他。母亲说,人家介绍的,我没看上,不好意思,等着他说。可他没说。 父亲去西北,稀里糊涂。他的姐夫,是铁路上的干部,有点级别。那些年,内地支援大西北,他出身不算好,或许因为这个,或许是别的什么因由, 带着一家人去了西北。有人问父亲,你姐姐
我确实见过真正的枪,我的一位幺爷在大城市当工人,退休后回到乡里,带回了一支长长的火枪, 把它放在门后藏着,他的房间从不让小孩进去。无事时,他就扛着火枪对着天空打鸟,一声脆响,几缕黑黑的烟雾从枪管里冒出。天空有时掉下一阵风,对他进行嘲笑,有时掉下一只乌鸦,落在草丛里,绝望地挣扎、扑腾,然后死去。他的枪法时好时坏,让看热闹的人们很不满意,后来有人举报,这支长长的火枪就被派出所没收了。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
我只坐在阴影处, 看他们点起火把玩游戏。 如果我将它称作“游戏”,可能有人会不高兴。他们纠正错误的决心无时无刻都不松懈。 午后这么热的阳光中, 他们就开始演练,为了晚上天黑时举办的大型篝火晚会,顶着烈日练习。 劈叉,扭腰,摆屁股,有节奏地高呼。 女人要将她们的胸部挺高, 这样显得原始、饱满而美。 男人的脸上最好有酒窝, 这样可以填满今晚缺了一角的月亮。 他们把月亮都安排好了。有没有月亮
父亲总是煨。蹄髈、蹄爪、筒子骨、五花肉……通通一煨了之。 一向不服输的父亲还是服了老, 八十多岁的人,没了力气,光剩下脾气。子女都不在身边, 他只能把脾气撒在这些肉骨头身上。山中柴火,老来光景,父亲能用一块炭烧云将石头煨得稀烂。 我隔周进山一次,荤素都要带一些。荤菜洗干净,分小份,以一罐煨下为量,保鲜袋扎口,投进冰箱里,他随煨随取。 父亲一个人也烧大灶。他有一只单耳罐,粗陶,半截釉,约一升量
一 我所在的城市由南往北, 有一种面貌上的渐变。南北关系似乎有某种秘密,从宏观到细节,都存在这种微妙而深刻的关系。向南,似乎面临着更多的机会,因为阳光正在村庄的南方。这当然只是某一片平原的局限认知,但在我生长的水土上,它似乎又是金科玉律。缓慢,有时候也是一种机遇。老城正是因为迟钝, 才得以规避了速度的陷阱, 就像老人愿意死守某个角落或信念而身逢意外的境遇。老城从南往北分别是士绅、市井以及乡土的顺
初中同学中有两个人, 名字怪怪的,人或有“异禀”,一个叫天明,一个叫灯明。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响亮的名字多为“向东”“卫红”之类,而课本上小学生的通用名也还很亲切,男生多是“小明”。 天明、灯明都是男生。天明家在小河南面,老宅,黑漆漆的堂屋,垂挂下长长短短的“檐尘”,如杂草丛生;灯明家在后村住,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湖,叫杜公漾,不过,没人能说清这位“杜公”为何朝何许人也。 灯一点即明,这理好懂。
赠书的题签 收到赠书,总是先看看有无题签。因为它既是一种友情的象征,也是给人激励的砥石,尽管在有些人看来它不过是一种秀才人情。 题签各式各样,最能见出赠书人的心迹和襟怀。 北京罗尔纲先生,许多年前赠我《绿营兵志》,扉页上书:建辉同志教正。罗先生是史学大家,其时我只是一孺臭小子。有国学大师之誉的张舜徽一向不喜赠人书,因为别人不一定读得懂,故有宝剑须赠英雄之慨。我蒙老人家青眼,常有赠书且有题签,
衙前井又名尚书古井, 因南宋时村里出了一个兵部尚书曹彦约而得名,是“星凤楼八景”之一。 曹彦约,字简甫,号昌谷,南宋淳熙八年(1181)中进士,历官建平县尉、桂平军录事参军,权知汉阳军事。开禧年间,金兵围安陆,曹彦约招募乡勇,在渔民配合下,斩金兵先锋,焚金人战舰。后又偷袭金营,杀敌千余。曹彦约因救援安陆有功,升任汉阳知军。宝庆元年(1225),曹彦约擢为兵部侍郎兼同修国史,宝庆三年(1227)授
汉江到漩涡镇段,江岸边只有我一个人。 面包车从汉阴县城出发, 就发出老牛耕地般的嘶吼声开始爬坡,然后,一头钻进秦岭的褶皱里,缠绕,盘旋,上升,像架没有螺旋桨的直升机。然而路况很好,许多急速转弯处, 路的外侧, 栽满了水泥浇筑的护桩。护桩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废旧的汽车轮胎,涂抹了颜色,五彩缤纷。确实有小型轿车,车轮卷起枯叶和落花,迅疾地下坡,或者轰鸣着超车。象棋对局时有句调侃语:出车要快,姿势要帅。
一棵构树,还有一棵枸骨树 几乎每天都要经过那棵构树, 它长在我总要经过的运河路边。这是一棵孤零零的树,周边再无树比它更高,它身下是一排低低的枸骨树,满身的尖刺,鸟雀也不往上落脚,所以俗称“鸟不宿”。“鸟不宿”这个俗名比“枸骨树”这个名字更恰当。构树与枸骨树,字面上看去似乎相近,实际却相差太远了,好比一个好脾气,另一个性子刚烈。构树叶毛乎乎的,摸上去宽大柔和,而枸骨树叶尖都是刺,叶子也是硬而蜷曲,
桐子树 “你晓得不? ”见到每个来食堂吃饭的职工, 炊事员何老禄都要高兴地告诉一遍:“‘肖大学’要调到万县市罐头厂去了!他专门学的‘拿味’。”万县,当时是地区行署所在地,管辖包括我们云阳在内的一市九县,是我们眼里的大城市。 “还‘拿味’? 你以为是你炒菜哟,那叫烹饪专业! ”韩嬢嬢纠正道。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要求知识分子专业“对口”,俗称“归队”。肖大学毕业于食品工业学院, 我们单位虽然叫
我第一次闻到青草强烈的生命气息是在五岁或者六岁时———那是一些已经被割下的青草。 时间大约是七月,因为天气已经热了,所以住在船上靠几张芦席遮挡阳光的我们,更加感到闷热。于是父亲割了一些已经长得够高的青草, 在船停泊的岸上搭了一个只有顶没有墙的简陋棚子。某一天,我躺在那个棚子里,裹着三床被子,仍然瑟瑟发抖——— 我在打摆子,也就是得了疟疾。但我很快忘了自己在生病, 努力看着覆盖在不高的棚顶上那些
春食,是南方人的说法,北方虽不这样讲,也有专赶春天才吃的吃食。 南方春早,草花烂漫,应季的春卷、春团、春糕相时而生,尽管主料都是面皮米团之类,但点缀和包裹的却是地道的春天。如春卷以野菜为馅, 春团则以春季最鲜嫩的艾草、春笋或者鼠曲草等植物的浆汁揉制。这样以春为食的吃法仿佛是把整个春天卷了起来纳入肚腹, 是多么博大的一个春飨宴,也是与春天的一场约会。 北方的春天,万物渐逐复苏,天地间的花草树木积
犹如紧绷的阳光 前些年的一个晚春去了首尔, 从主街上看,跟其他现代化城市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当时刚看完《请回答1988》不久,我想去看看双门洞。当然,并没有真的双门洞,那是那部电视剧在片场搭出来的一个街区布景,它代表着主街背后的老街,是普通首尔人的生活区域。 现在如果再去首尔, 我想坐地铁到京畿道的堂尾站,去看看《我的解放日记》中廉家的房子,以及旁边具氏的房子。房子里的那些戏估计是片场搭景拍摄的
作为古老的修补术,锔瓷是给破碎和死亡一个机会,让人感到“原来极坏的事也可以挽救”。或许仅凭这点,这门技艺就不会消失,生命系统的设置里哪有随随便便获得重生和破镜重圆的机会呢? 回天乏术·因爱重生 一只杯子失手落地,破碎的声音不需要多震耳,心就跟着裂开了,裂口蔓延到空气里,整个人怔住了,要经历一个短暂的静止状态,懊恼疼惜才蜂拥而至。常常在茶桌上对壶盘杯碗遣兵布阵,失手在所难免,无论多少次,这种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