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时通塞,江山日寂寥。 ——〔唐〕杜甫《归梦》 一 父亲站在教室门口时,全班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有一种巨大的不安降落在我的身上,倘若我站起来朝他走去,事情就会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过去父亲除了开学送我来报名,余下的日子他不会来的。此时他的突然出现,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有大事要发生了,而且,有可能不是好事。父亲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胡子拉碴,嘴唇发白,双眼全是血丝。我们的目光在教室中央相会后,全班同
1 好久没有下雨,冷风呼呼吹着,我揉揉眼睛,从洞里爬出来,田地荒芜,肚子咕咕叫,这个冬天要怎么熬才能到头?妻子爬出洞来,舔了舔我的耳朵,“阿米,赶紧去找食物,不然你的孩子会饿死在我的腹中。” 妻子尾巴变细,身材小了一圈。它跟着我在受苦。我舔了舔它的胡须,“我一定会找到食物。” “我耳朵听得起老茧,但愿今晚我们不要再啃麦秆。”它缩回了洞里。 我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个晚上,自豪地和我母亲说,
我们家祖上并非地主,却住上了地主屋,而且一住就是四代人。到我这一代,地主屋已经不叫地主屋,而是叫破房子。父亲和我拆掉了东首的破房子,起了五层高楼。西首四间破房子原本住着我祖父的两个胞弟,一个中年出家,一个早逝,均无子嗣,房产自然由我父亲继承,如果不出意外,还会传到我手中。我点数了一下,总共九间房子,除了有一间耳房辟作杂物间,两间翻新归我们自己居住,其余几间全部租给了外地人。自此,这座古老的院子有了
第一个跟我提到“曼德拉效应”的人是郝飞。那是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五日,曼德拉去世当天。作为新闻编辑的郝飞,倾向于用平行宇宙来解释这一概念。他信誓旦旦地说,之所以全世界如此多的人认为曼德拉已离世数十年,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死于罗本岛监狱——不少人还能回忆起当年看过的报道、葬礼的电视片段,以及曼德拉遗孀令人心碎的演讲,都是因为平行宇宙交错干扰的作用:曼德拉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死于监狱的结局,影响了我们所在的宇宙
十多年来,罗敷小姐一直被捕梦器和记忆镜里的几个片段苦苦折磨。那两件电子产品,是母亲秦织机的遗物。她九岁时,母亲就失踪了。那是几根关于往事的线头,草蛇灰线,互有指涉,但要融会贯通,却一时无法做到。正如她不知道(或不记得)父亲是谁。她发誓要查明这一切,并竭尽所能,尽管多年来一无所获。 在二十一世纪八十年代初,石破天惊的三大发明,被认为是机器人自主生育技术、捕梦器和记忆镜。 之前,机器人由人类制造,
一 那是一个倒春寒的早晨,凛冽的西北风打着旋儿将临空的雪花吹成一朵朵好看的花朵,在空中飘摇舞蹈。一夜过后,晶莹的雪花像一阵狂风过后吹落的梨花将整洁的营院厚厚地铺了一层,让略显单调而寂静的营院一下子生动起来,让人好奇而激动。 在纷飞的雪花丛中,一支支队伍在指挥员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了营院中心四四方方的大操场上。这天是星期五,是部队集体会操的日子。值班参谋站在长龙一般的队伍面前,例行进行人
一 浪漫和壮丽穿越艰难的岁月,有时它简直就是一个象征,一个共同遵守的秘密——在辽阔的国土之上,石头,致密而坚硬的岩石圈,它构成了作为陆地上稳定的台地。上苍用它来撰写地球的历史,人类用它撰写自己的历史。 我走在云冈。 武周山的激情和不绝于耳的喧嚣已经走出很远了。 云冈,大地的纸张,在寂静与无声中托举起我的执念、我的信。我甚至感觉云冈千年之下还残留着古人触碰的指温,而我在每前行一步时,这样的感
我问六盘山,向它借一味药来医治方芸的病,抚慰我心中的痛,它便走向了我。 土石不语,山风猎猎,风过处草木摇曳,山在用草木的低语给我应答。深沉的、浓绿的枝叶,是六盘山涌动的血脉,在草木的枝叶间流淌,在植物的根系中奔涌、浓稠,在我的身体里温热、鲜红。 榆树湾有东山,东山位于六盘山山脉向西北延展的末梢,山势趋于平缓,有了丘陵的模样,黄土深厚,草木却稀薄、枯瘦,但也应有尽有。东山空灵,你喊它一声,它应你
那场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 雨水在天地间织成斜密的白色细网,水淋淋的村庄蒸腾着雾气,人们在雨中来来回回。狗不叫鸡不鸣。一切静悄悄的,像在上演一场庸常的哑剧。 祖母躺在大伯家堂屋里的床上,儿孙们站在院子里,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大放悲声。她活得太久了,在她丈夫走后又熬了30年,整个村子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老的人了。“够本了,死也死得了。”人们都这么说。在他们看来,这并非诅咒而是褒奖:一个快活满百岁的人
白鸟覆盖着苍山,青苔滋生于废墟之上。月圆之夜,田埂上的草垛静默如疲惫的旅人。篾匠阿普走在离开古道溪的小径上,张目四顾,心头涌上一阵茫然。清凉的夜风穿过他的身体,他的孤独便如火焰,在人生的至暗时刻凛然迸发,毕剥作响。 古道溪多了一个人,但我们无从察觉。篾匠阿普来得悄无声息,努力将自己融入夜色,甚至连一只狗都没有惊动。第二天早上,寡居的阿辇推开虚掩的柴门,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陡然发现前面曦光中
一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汪曾祺《葡萄月令》 其实这些年很少见雪了,据说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缘故。正如玉梅老公在抖音视频里说:“得注重生态环境的保护。”他可真是出人意料,身为农民,又是那样的闷葫芦,竟说出这样前沿的话,连玉梅都忍不住赞,看他时眼神就难免拉丝,带着蜜的。可见爱看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虽然世界名著和农产品没多大关系
1 遇上黄公望是在璜溪(璜溪,今天上海市金山区吕巷镇,因纪念儒士吕良佐,后更名为“吕巷”)新西街后的寿带桥上,这座始建于宋代的老桥,正被西边天空倾洒下的橘红色霞光映照着,桥栏望柱上的坐狮似乎累了一天有些慵懒,桥旁人家的院子里,一树粉白的杏花正开得盛,桥下的璜溪流得安静舒缓。 当年,走在桥上的黄公望想必也会被这样的黄昏拂照过,伫立桥上,他可以望见他住的夏家知止堂,和旁边那棵友人杨维桢所植的银杏。
虔诚、流畅、轻盈而不失沉潜,马累的诗歌流露出其心性,他拥抱着汉语优雅的形体,传递着对人间万物的体悟、关怀与温情。外婆、祖母、母亲,她们女性的爱如晨光,照亮心灵,而父亲的家书让诗人获得汉语的慰藉,仿佛星空与大地赠予的和光。枝条上的雪花,故乡的风物,亲人的爱,是诗人永在的大地之梦,马累的这组诗歌,说不上有多少前卫的姿态,但诗歌内里的质朴与赤诚,其对大地之心的守望无疑是珍重的,那些美充盈着页面,向读者吹
人间安静 我会偶尔回忆一段明快的时光, 外婆牵着我的手走过接近于坍塌的黄河 渡桥。 流苏遮天蔽地, 万物都接近于风的线条。 我惊异于棉蕾绽开的过程, 也安静于外婆往我腿上伤口撒草木灰时 喃喃自语的过程。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河水洇出纯粹的黄。 外婆领着我, 吮吸广阔河面上凝结了人间稠密悲欣的 气息。 两岸万千风物, 从来都是像外婆一样的人赋予它们意义。 我还记
马蹄铁依然敲响 马蹄铁依然敲响 原始的古老时日。 看院子的身穿羊皮袄, 睡在木凳上。 尊贵的看门人懒洋洋, 被铁门外的嚷嚷吵醒, 起身,狼一般打哈欠—— 让人想起了西徐亚人! 那时奥维德怀着衰竭的爱欲 在诗篇中将罗马和飞雪弄混, 在我们野蛮的辎重车队里 歌唱牛车。 我们不信复活的奇迹 我们不信复活的奇迹, 却在墓地里漫游。 ——你知道,无论在何处 大地都让我想起那
本期关注广州与上海两座城市的文学文化。广州是岭南古城,自古以来就是连接海外的贸易枢纽城市,更是现代意义上连通世界的革命之城、当代历史上的改革开放前沿城市。上海是近代发展起来的最具现代感也最能体验到世界气息的摩登大都市。从历史定位、城市角色来看,广州似乎更为响亮。但上海的城市文学却远比广州的城市文学更为成熟、更具影响力。近代以来,以上海为背景的都市文学数目具大,《海上花列传》《子夜》等经典作品也都是
一 谈及广州的城市文化,“生活”大概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甚或是诸多关键词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谢有顺对广州的论说道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唯在这里,他们才如此强烈地感到世俗的烟火气,意识到“政治之外有日常生活,满汉全席之外有精致的早茶点心”。不过,最早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开启了生活世界的,还是远在黄浦江口的另一座城市。 李今将“把日常生活作为独立的写作领域”视作海派文学的整体特征。而文学上海与日常生活的
一、空间规划与空间语言 林云柯:前两年网络上流行过一个关于上海城市空间的笑话,是说有一个日本人来上海出差,要打车去花园饭店(Garden Hotel),但是因为日式英文发音里这个词的发音和“嘉定沪太路”一样,所以就被司机拉去了一个相隔超级远的地方。虽然笑话这一文体一般来说不会被严肃讨论,但是一个笑话要成立,背后需要有一个成系统的语境。在导航软件还没有被普遍使用的时期,如何表述城市空间中的地理位置
戴瑶琴(本期导读,大连理工大学副教授):弄堂的群星 《儿女风云录》是两张图谱,内层是人物图谱,外层是空间图谱,时间光轮启动人与空间的自洽运转,“儿女”和“风云”之间涌入一道日常生活流。瑟、阿郭、柯柯、大麦(伞)、阿陆头、卢克、卢馨,以各自的语气复述人生的转机。 历史、城市、人性、伦理、女性等关键词,必然会环绕着这部小说的研究,我更感兴趣的是王安忆展示的写作技术,作品具有文学创作示范性。首先是精